馬來西亞

百年茨廠文化遺產保存行動

2011年國陣政府宣佈在雪蘭莪及吉隆玻兩地興建51公里長的捷(MRT),其中9.5公里是地下隧道。部分隧道將經過百年的茨廠街與蘇丹街,銜接不到一公里外計畫興建中的118層遺產大樓,因而宣佈強制徵用這裡34棟建築。此宣佈引起了該地區業主的反彈,隆雪華堂和反對黨議員號召業主成立了捍衛蘇丹街委員會。(注1)捍衛會經過了幾次的拉布條抗議和嘗試和當局對話都無功而返,當時侯 國家基建公司(Pasarana)更表示,該公司並未蓄意毀壞茨街;但在國家發展下,就必須有所犧牲;1960年土地徵用法令也賦予該公司征地的許可權。

在一般吉隆玻民眾的認知裡,廣義的茨廠街包括了蘇丹街、諧街、羅爺街,戲院街,思士街、指天街、鬼仔巷、榴槤巷,煙纏巷、道理巷等等,而狹義的茨廠街則是指Petaling Street 本身。(注2) 根據民間的說法:茨廠街的命名是由於當年奠定老吉隆玻發展基礎的葉亞來(1837-1885),曾經在這條街設立了木薯廠製作茨粉,雖然木薯廠只維持了兩年,但後來的民眾卻約定俗成的把這條街稱為茨廠街。

根據史料,葉亞來于清朝咸豐四年(1854年),隨同鄉被賣“豬仔”到南洋來淘金。首先到了麻六甲,之後輾轉到了葉亞來到芙蓉礦廠工作,成了當地的甲必丹。1866至1873雪蘭莪發生內戰,葉亞來最終和馬來土酋Raja Abdullah 站在同一陣線進行吉隆玻保衛戰。內戰後, 葉亞來二度正式被委任為甲必丹。歷經戰火的的吉隆玻,在葉亞來的的艱苦重建下、恢復經濟生產從廢墟中再度發展起來。 1880年葉亞來遵照英國政府的顧問官參政制度,把行政權交給行政司,只保留了華人甲必丹的頭銜,依然賦予處理華人間爭執的權利直到他逝世為止。所以茨廠街標誌了華人先賢在吉隆玻的發展功績,對馬來西亞華人來說有其特殊的意義。(注3)

我們正式參與進入參與保衛茨廠街的的時候,也是業主產生分歧的時候,因為有關當局警告業主必須將交出地契及接受征地的事實,不然產業被強征損失慘重。(注4)當時侯三個單位即:吉隆玻福音堂(1889)人鏡慈善白話劇社(1920),及樂安酒店(1938)決定繼續抗爭到底。在會議上我表明要成立一個“茨廠街社區藝術計畫”的團隊來為百年街區做保存的工作。(注5)同時也闡明我們不是為了捍衛業主產業,而是希望要保住吉隆玻文化遺產及追求社會公義。而整個捷運計畫也缺乏了針對茨廠街的地段做民意調查,也沒有環境評估報告及社會影響評估報告,是我們要提出的一大疑問。

初期也有一些學者和業主不很認同用古跡保存作為切入點,而建議採用土地權來作為抗爭的施力點,因為在此之前並沒有先例。但我本身認為吉隆玻茨廠街這一帶實質上它的實是一個文化遺產區,雖然並沒有被國家劃成文化遺產區,以保存文化遺產來定調抗爭是合適的,就這樣“茨廠街社區藝術計畫”團隊進行了長達近兩年社區保存抗爭。其實要以什麼樣的名義來捍衛茨廠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要如何牽動各方關注,卻不被定位為華裔為了保存自己的文化遺產而阻擋國家發展就是一個難題。社區串聯成了我們需要思考的事,在一個機緣下馬來友人牽線,我們接觸了來自馬來甘榜萬達達蘭和印裔鐵道村。這個在城市邊緣的馬來甘榜也曾面對相同的問題,地鐵想要開進這個寧靜的村莊,後來在村長的帶領下計畫被擋了下來,他們成功的例子鼓舞了我們。三個看起來沒有絲毫關係的村鎮聚落就這樣連成一線,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其實一條莪麥河連貫了馬來甘榜萬達達蘭和華人的茨廠街中間穿越了印度人的鐵道村。

2011

2011年9月16號馬來西亞日我們推出了“守護茨廠”活動,一整天的活動涵蓋了五腳基老照片展覽、導覽及繪畫、當晚提燈籠遊街聚集了約500人,開始喚起對百年茨廠的關注。2012年初,我們號召藝術家製作征地風波的布條,在淩晨時分進行快閃將它們張掛在茨廠街一帶,然後通記者隔天早上前來報導,這些捍衛老街資訊的布條登上了一些報紙的封面。這時候捷運當局也開始有反應了,他們在茨廠街豎立起意見收集看板,本想嘗試回應我們提出疑問,民眾卻告示板上的抨擊這項缺乏民意基礎和破壞文化古跡的建設。

接著我們再接再厲,推出了《瀕危文化遺產導覽》在高齡70多歲的馬來甘榜萬達達蘭村的長Cikgu Ishak Surin 的領隊下,頂著大太陽扛著捍衛吉隆玻文化遺產的黑旗,和在野國會議員方貴倫導覽即將被拆除的茨廠建築及在該建築插上黑旗以示抗議。我們一共走了近2公里,由茨廠街一直走到同樣面對拆遷問題的武吉免登。這一場後來民眾說成:馬來人也出來捍衛了,看來茨廠街有救了的言論。這也確立了我們和馬來村莊及印度村莊接下來的合作。2012年的元宵節的前一天, 我們辦了年十四《燈佑蘇丹街》活動,邀請民眾回來茨廠社區一起度過可能是這條老街慶祝的最後一個新年。當晚約數千位自各地的民眾一起走進茨廠,觀賞及參與藝術家們的演出,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保留這條老街的意願。不同宗教的宗教師也前來為茨廠社區祈禱,祝願它可被保留下來。更令人感動的是,當午夜降臨大家在街上唱起國歌,這個時候諧街印度廟大寶森節遊行隊伍剛好走到這裡,三大種族及多元文化宗教就在這一刻在老街相遇了!接下來的幾天,參與活動的群眾紛紛將當晚的經驗和想法已短片的方式上載到社交媒體Youtube和FB,一時之間大家對保存老街熱了起來。

連續兩年裡,我們辦了許多守護老街的活動,包括了製作五百尺的布條進行
“移動長城”保護老街藝術行動,為社區進行大掃除,舉辦“百年茨廠百年月光”遊街活動。當捍衛老街活動到了最後的階段,我們再力推民辦的公共諮詢 ( Public
Consultation ),要求各個有關單位派代表出席對話諮詢。雖然到最後沒有一個官員到場,我們將整個會議過程紀錄下來然後送到捷運總部要求回應疑惑。

2013

2013年大選變天不成,保衛蘇丹街的活動也逐漸陷入一種低沉的狀態,樂安酒店被強行徵用, 大部分業主也妥協,政府在這時候也做出讓步,只是拆除兩棟屬於政府的產業,保留了其它大部分的建築,到此為止茨廠街暫時解除消失的危機,茨廠街社區藝術計畫也暫告一段落。然而在精武山上的118大樓一層層的建立了起來,預計個大樓竣工時,百年的茨廠街社區也勢必將遭受另外一波更大的衝擊。

2017

2017年7月捷運開始通行,茨廠街的老建築依然屹立當地,但逃不過士紳化的進程,老行業也逐漸被一些新式的商店取代,其中一條具有在地特色的鬼仔巷的居民更被財團逼遷,將巷子打造成打卡景點,消費老街歷史文化的商業操作手法到處可見。選擇留在茨廠社區的我們,我們將成立於2004年的“失落世代”當代藝術空間搬到這裡,繼續作為一個社區觀察及紀錄者。同時也辦起一些哲學,田野調查等人文課程,同時也為一些結束營業的商店或被逼遷的社區居民進行口述歷史及保存留下來的物件,照片及文獻。有別於過去的激情方式,現在的工作就有如緩緩流動地的河水,持續的在進行,近期也在籌備名為《茨廠志》的社區小志,書寫茨廠街的變化逐步發表社區口述歷史及老照片發表。

老社區的危機一直存在,總會在不自覺的時候悄悄來到,而我們必須時刻警覺及作出應對。因為我們相信過去的歷史造就了老社區今天景觀,而今天譜寫的章節也會成為明天的歷史。

 

*此文章刊登於怡和世紀*

(注1)一開始是成立了捍衛武吉免登及蘇丹街委員會,後來武吉免登的征地風波在政治的周旋下解除了危機。

(注2)茨廠街2000年開始因為旅遊業,人們改稱唐人街(China Town )的稱呼,但實際上由於外來移工的湧入,大量取代了當地居民的工作,許多商家也在租金不斷上漲的情況下逐漸搬遷或結業,茨廠街的居民與商家都會昵稱它為外勞街。

(注3) 茨廠街是英殖民及獨立前後重要的商業中心,葉亞來去世之後,吉隆玻也冒起了不少華裔重要人物如:第四任甲必丹葉觀盛(1846年-1901年),雪蘭莪州議會之華人議員陳秀蓮(1845 – 1927,陸佑,陸秋傑及張鬱才等等。除了葉陳兩人,其他的頭家都是經商為主,意味著華裔逐漸退出政治舞臺。早年,葉亞來的事蹟有記載於歷史課本的,而80年代過後就逐漸消失在課本裡,其地位也被馬來土酋Raja Abdullah 和Sultan Puasa取代,其實這一直是歷史學者之間的爭論課題,甚至馬來學者之間的看法都存在分歧。

(注4)當局這種說法基本上是不成立的,因為征地首先會在憲報上公佈,然後按照一定的程式賠款,不過大概只會賠償市場估價的50% 。但由於對法律上的不瞭解和一般民眾(商家)不與官鬥的心態,才有這樣的一種分裂。

(注5) 茨廠街社區藝術計畫成員為楊兩興,張吉安,藍氏君,蔡距瑩,徐儀雯,梁莉思,顏思海,劉啟輝及黃秀娟。參與捍衛老街的人眾多,包括了文史工作者陳亞才,建築師張集強及一位不願具名的土木工程師等等。

(注)鐵道村是英殖民時期印度南鐵路工人的社區聚落,2013年被發展商鏟平,從吉隆玻最老的印裔村莊從此消失。